吉隆坡唐人街的午后热浪裹挟着咖喱、榴莲和鱼露的复杂气味,黏腻地附着在行人的皮肤上。陈志远站在"福隆商行"斑驳的招牌下,汗水顺着太阳穴滑落,在衬衫领口洇开深色的痕迹。货架上那排山寨"山野清泉"在东南亚潮湿的空气里已经有些变形,铝罐上"清甜山泉"四个字的印刷边缘渗出淡淡的墨渍,像是被汗水晕开的劣质纹身。包装配色几乎和正品一模一样,只是瓶身上的水墨山峰被替换成了一棵呆板的椰子树,底部还印着一行小字:"马来西亚永发食品厂荣誉出品",字母"O"缺了一角,像是被老鼠啃过。
"陈老板,这真不关我的事啊!"商行老板林伯雄的金丝眼镜滑到油亮的鼻尖上,他掏出手帕擦拭的动作带着老派华侨特有的局促。收银台后面的关公像前,三炷细香已经燃到尽头,香灰落在盛满山寨饮料的玻璃杯里。"半年前就有人批量供货,价格只有你们的三分之一,连文东记那样的老字号茶室都改卖这个了。"他拉开樟木打造的收银台抽屉,取出一沓泛黄的进货单,最上面那张的边角还沾着咖啡渍,红色"赵氏贸易"的印章像一块凝结的血痂。
周雅的相机快门声在电扇嗡鸣的店铺里格外刺耳。她蹲在货架前,镜头精准地对准山寨饮料的条形码——那串数字和远航集团的产品编码只差最后一位,像是拙劣的模仿者留下的破绽。更讽刺的是,罐底竟然也仿制了凹凸的盲文,只是指尖触碰时毫无规律,像是一串嘲弄的摩斯密码。"他们连残疾人的钱都要骗。"她的钢笔尖戳破单据上赵氏贸易的电话号码,墨水在纸上晕开成一个小小的黑洞。
林伯雄从冰柜里拿出两罐饮料时,冷凝水顺着他的手腕滴在柚木地板上。"您看看这个。"他"啪"地同时拉开拉环,山寨货的泡沫瞬间喷涌而出,淡黄色的液体溅在陈志远的西装袖口上,在浅灰色面料上留下地图般的污渍。而正品只是轻微地"嘶"了一声,像是彬彬有礼的叹息。"上周有对双胞胎开罐时被划伤手指,他们父亲是《星洲日报》的排字工......"老板的声音越来越低,眼神飘向门外几个正在玩跳房子的华裔小孩。
出租车收音机里,女主播甜腻的马来语突然切换到生硬的华语:"马来西亚卫生部紧急召回一批中国进口饮料,疑似苯甲酸钠超标......"周雅迅速转动调频旋钮,不同电台的报道碎片般拼凑出事件轮廓——共有七名儿童住院,最早病例可以追溯到三个月前。车窗外的巨型广告牌上,赵明辉穿着可笑的马来传统服饰"巴迪衫",正和某位戴着宋谷帽的部长举杯畅饮,背景里"赵氏饮品"的LOGO在热带阳光下泛着病态的荧光绿。
张建军在泛着霉味的酒店卫生间里拆解山寨罐的场面,像极了法医解剖尸体。他用瑞士军刀沿着罐底焊缝慢慢撬开,铝片剥离时发出的声音让人牙酸。"回收铝材,厚度不均匀得像老太太的假牙。"他举起罐体对着浴室的强光灯,金属表面布满细小的气孔,像是被酸雨腐蚀过的屋顶。"难怪会爆罐。"更触目惊心的是内壁涂层——本该是食品级环氧树脂的地方,竟然露出了铁锈色的疤痕,像是某种皮肤病的病灶。
"这不是山寨,"秦雪戴着橡胶手套的指尖在检测仪键盘上飞舞,从饮料中提取的浑浊沉淀物在离心管里分层,"这是精心策划的谋杀。"她的便携检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,液晶屏上跳出的苯甲酸钠数值不断攀升,最终定格在欧盟标准47倍的位置。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,将她的侧脸映照得如同法庭上的控方律师。
陈志远站在窗前,吉隆坡双子塔的灯光在暴雨中扭曲成模糊的光带。桌上摊开的调查报告显示,赵氏在柔佛州收购的工厂前身是"三友农药灌装厂",1997年金融危机时破产,生产线上的毒死蜱残留物检测报告还贴在档案袋里。而更令人不安的是附页的卫生局批文——签发人签名龙飞凤舞,和广告牌上那位与赵明辉碰杯的部长办公室悬挂的奖状如出一辙。
林伯雄带着湿气闯进酒店时,怀里紧紧抱着个发霉的纸箱。跟在他身后的马来青年穿着褪色的纱笼,左脸颊有道新鲜的烫伤疤痕。"我表弟阿兹曼在赵氏工厂做灌装工,"老华侨的声音压得极低,像是怕惊动走廊里可能存在的窃听器,"这是他冒险带出来的。"年轻人颤抖着打开纸箱,里面躺着本被机油浸透的笔记本,扉页上烫金的"技术日志"字样已经剥落。
泛黄的纸页上,密密麻麻记录着添加剂配比,字迹在潮湿环境下洇成蓝色的蛛网。最后一页贴着张建军三年前发表在《食品工程学报》上的论文复印件,关键数据被人用红笔圈出,旁边批注:"按70%比例替换为工业级原料可降本38%"。周雅翻到被撕毁又粘合的扉页,一个熟悉的签名让她瞳孔骤缩——那是远航集团前研发主管徐志明的笔迹,去年被赵氏以三倍年薪挖走的技术骨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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