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国营百货大楼的玻璃门被寒风吹得哐当作响。陈志远站在门前,望着斑驳的外墙上"发展经济,保障供给"的标语,手指在收购合同上轻轻敲打。这座建于1958年的四层建筑,曾经是全县最繁华的地方,如今却门可罗雀。
"陈厂长,您再考虑考虑。"商业局的王科长搓着手,"光是拖欠的工资就十二万,还有四十多个职工安置问题......"
陈志远没有回答。他推门走进商场,灰尘在阳光中飞舞。柜台后,几个售货员围坐在煤炉边打毛线,听见脚步声连头都没抬。货架上商品稀稀拉拉,搪瓷脸盆掉漆,暖水瓶积灰,布料柜台的花布已经褪色。
"同志,这收音机多少钱?"陈志远停在一个柜台前。
满脸雀斑的女售货员瞥了一眼:"没电池,试不了。要买先交钱。"
"能看看里面吗?"
"看什么看?"售货员翻了个白眼,"都一样的。"
陈志远转向王科长:"我要了。包括债务和员工,按评估价八十万。"
王科长瞪大眼睛:"您不再看看账本?"
"不用。"陈志远拍了拍掉漆的柜台,"我买的不只是这栋楼。"
签字仪式在县政府举行。当陈志远写下自己名字时,后排传来压抑的啜泣声——那是百货大楼的老职工们。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突然站起来:"资本家收购社会主义财产,这是倒退!"
会议室骚动起来。陈志远认得他,百货大楼的劳模张师傅,站了三十年布匹柜台。
"张师傅,"陈志远平静地问,"您上次拿奖金是什么时候?"
老人愣住了,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。
"从今天起,所有留任职工工资上浮20%。"陈志远提高声音,"年终奖按业绩发放,上不封顶。"
会场鸦雀无声。王科长手中的茶杯悬在半空,茶水滴滴答答落在文件上。
改造工程持续了整整一个冬天。楚明月保留了建筑原有的苏式风格,只是将斑驳的绿色墙面刷成明亮的米黄色。最大的改动在一楼——拆除了所有柜台,换成开放式货架,这是陈志远从深圳沃尔玛学来的。
"这不成了自选市场?"张师傅摸着新货架,像摸着一头怪兽,"东西被偷了怎么办?"
"装监控。"陈志远指了指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,"还有,以后叫'导购员',不是'售货员'。"
最大的震动来自新制定的《服务守则》。当秦雪在员工培训会上念出"七天无理由退换货"时,会议室炸开了锅。
"疯了吗?"张师傅拍案而起,"那些刁民能把穿烂的鞋退回来!"
"那就退。"陈志远斩钉截铁,"只要不影响二次销售。"
老职工们面面相觑。在国营时代,退换货需要三级审批,最后往往不了了之。现在居然要"无条件"?
1986年春节前,"远航百货"重装开业。红色横幅上"全县首家自选商场"几个大字格外醒目。开业促销很简单:前100名顾客送一斤鸡蛋。
凌晨五点,门口就排起了长队。当大门开启,顾客们涌进明亮的商场时,不少人愣在了原地——商品全部开架陈列,可以随意触摸挑选;价格标签清晰统一;每个区域都有笑容可掬的导购员。
"这...这不摸脏了吗?"一个老太太颤巍巍地摸着搪瓷缸子。
"大娘,随便看。"年轻的导购员笑着解释,"买不买都没关系。"
张师傅站在布匹区,紧张地看着顾客们随意翻动布料。忽然,一个妇女拿着块扯下的花布走来:"同志,这布掉色吗?"
按照老习惯,张师傅该回一句"洗洗就知道了"。但想起培训内容,他僵硬地挤出一丝微笑:"我...我给您做个测试。"他拿出备好的湿毛巾,在布角上一擦——这是楚明月设计的"眼见为实"销售法。
中午时分,收银台前排起长队。陈志远注意到一个细节:顾客的购物篮里商品数量远超预期。开放陈列和自由触摸,无形中刺激了购买欲。
开业第三天,第一个退货顾客出现了。一个中年妇女拿着半瓶酱油来退货:"太咸了,我家孩子吃不了。"
全场导购员的目光都聚焦在陈志远身上。他亲自检查了瓶盖密封完好,爽快地办理了全额退款。妇女愣了半天,反而不好意思起来:"其实...其实也能将就吃......"
"我们的承诺说到做到。"陈志远笑着递过退款,"欢迎下次光临。"
妇女转身又逛了一圈,最后买了更贵的蚝油和两包白糖。
第一周的数据令人振奋:日均营业额是旧百货大楼的十倍,退货率却只有1.2%。更可喜的是,老职工们逐渐适应了新角色。张师傅甚至学会了用"这块蓝布衬您肤色"这样的推销话术。
危机在一个月后爆发。那天下午,同时来了五个退货顾客,理由五花八门:钢笔出水不畅(实际被拆解过)、毛巾掉毛(明显用过)、皮鞋开胶(穿着痕迹明显)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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