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,小年。陈志远站在县供销社门口,望着人潮涌动的年货市场,眉头渐渐舒展成一个豁然开朗的弧度。寒风裹挟着糖瓜的甜香和鞭炮的火药味扑面而来,他看见三个妇女为最后一条鲈鱼争得面红耳赤,不远处一位老太太正颤巍巍地往篮子里塞进第五只活鸡。
"老陈,看什么呢?"苏晓梅拎着两包桃酥从人群中挤出来,棉袄袖口沾着面粉,"再不去肉摊,连猪下水都抢不到了。"
陈志远没接话,目光钉在供销社墙上那张《春节供应安排表》上。表格从腊月二十一直排到正月十五,每天标注着不同的紧俏商品:带鱼、花生油、富强粉......他突然抓住苏晓梅的手腕:"你说,为什么过年家家户户非得把自己累个半死?"
"啊?"苏晓梅被他问得一愣,桃酥纸包在两人之间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"你看张婶。"陈志远指向市场角落。张会计的妻子正对着清单清点年货,脚边竹篮里堆满食材,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。"从腊月二十三祭灶开始,二十四扫房子,二十五磨豆腐......每天睁开眼就是张罗吃喝,等真到除夕那桌团圆饭,主妇们早累得尝不出滋味了。"
苏晓梅若有所思:"我妈每年除夕都要在厨房晕一回,说是油烟呛的。"她忽然压低声音,"去年我偷听到爹跟赤脚医生说,其实是累的。"
陈志远眼睛亮了起来,从兜里掏出笔记本刷刷记录:"八大碗......对,就是八大碗!"他笔尖在纸上戳出几个小洞,"梅菜扣肉、四喜丸子、粉蒸排骨......这些费工夫的硬菜,要是能提前做好......"
"那不成国营饭店的年夜饭了?"苏晓梅摇头,"谁家过年不讲究个现做现吃?再说放久了要馊的。"
"如果......"陈志远合上笔记本,嘴角扬起一抹苏晓梅熟悉的、发现商机时特有的弧度,"我们能解决保存问题呢?"
三天后,废弃粮仓改造的实验室里飘出浓郁肉香。秦雪戴着橡胶手套,将刚出锅的梅菜扣肉装入铝制饭盒,动作利落地用酒精灯灼烧封口。苏晓梅蹲在土灶前记录火候,鼻尖沾着煤灰。角落里,楚明月正往包装纸上画"福"字,朱砂颜料染红了她的指甲。
"第七次试验。"秦雪将饭盒放入自制的高压灭菌锅,"如果这次亚硝酸盐含量能控制在0.5mg/kg以下......"
"等等!"陈志远突然按住灭菌锅阀门,"先不说数据,你们尝尝味道。"
四双筷子同时伸向备用样品。苏晓梅夹起的五花肉颤巍巍泛着油光,梅干菜的醇厚与肉香在舌尖炸开。她瞪大眼睛:"比我家现做的还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秦雪的咳嗽声打断。
"咸度超标12%,油脂氧化指标接近临界值。"秦雪翻开记录本,"而且铝盒成本太高,老百姓过年送礼要体面......"
"用玻璃罐!"楚明月突然举起画到一半的设计稿,"我打听过,县玻璃厂积压的罐头瓶三毛钱一个。画上红纸金字,系根红绳......"她在纸上迅速勾勒出成品模样,胖乎乎的福娃抱着鲤鱼,下方写着"志远家宴"。
陈志远猛地拍桌,震得筷子跳起来:"就这么办!八大碗礼盒,腊月二十开始预售。"他转向秦雪,"亚硝酸盐的问题......"
"给我一周。"女医生推了推眼镜,镜片上反射着灶火的光,"我在军区医院见过苏联人用维生素C阻断亚硝酸盐生成,但需要调整配比。"
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刹车声。张建军拎着个麻袋闯进来,军大衣上结着冰碴:"老陈,你要的'敌情'!"他哗啦倒出一堆罐头,标签上印着"上海梅林"、"广东鹰金钱"。
"国营厂的年货罐头,昨天刚运到地区供销社。"张建军用刺刀撬开一个午餐肉罐头,"我托战友从后勤部弄来的,尝尝。"
陈志远舀了一勺。粉质的肉糜在口中化开,带着说不清的化学味道。他眼睛却越来越亮:"他们用高温杀菌牺牲口感,我们就......"
"低温灭菌结合真空包装。"秦雪接话,"但需要进口设备。"
"用土法子!"苏晓梅突然想起什么,转身从柜子里捧出个陶瓮,"我奶奶做的霉干菜,埋灶灰里存三年都不坏。乡下办酒席,提前做好的扣肉都是连碗蒸,然后......"
"倒扣着用猪油封口!"陈志远和她异口同声。
腊月二十八,第一辆冷藏车在鞭炮声中驶出食品厂。车身上"志远家宴"四个大字还带着未干的油漆味。陈志远站在车斗里,脚下是两百个红绸系口的礼盒。每个盒子里躺着八罐菜肴,玻璃罐在晨光中像一排排小灯笼。
"机关食堂二十盒,棉纺厂工会三十盒......"苏晓梅核对清单的声音突然停住,"国营菜场那边......"
"放心。"陈志远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挎包,"李主任家三盒'特别版',我多放了两个四喜丸子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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