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里的寒风像刀子似的刮着脸。陈志远站在志远运输公司的大院里,望着面前二十个冻得缩手缩脚的老知青,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冬天。那时他们在北大荒的雪地里刨粪肥,手指冻得像胡萝卜,却还要互相调侃谁的手更像个"真正的贫下中农"。
"都到齐了?"陈志远哈出一口白气,数了数人头。当年一起插队的二十个老兄弟,如今有的发福有的秃顶,但眼睛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还在。
"齐了齐了!"李大壮搓着手应道,他比十年前更壮实了,棉袄绷得紧紧的,"老陈,你说要带兄弟们发财,就是让咱们来挨冻啊?"
众人哄笑起来。陈志远也笑,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文件:"运输公司下个月正式运营,需要二十个可靠的车队长。月薪三百,跑长途有补贴。"
"三百?!"有人惊呼。这相当于普通工人半年的工资。
李大壮一把抓过文件,眯着眼看了半天——陈志远这才想起他识字不多。"老陈,你这不是拿兄弟们开涮吧?咱们这些人,除了会赶牛车,哪摸过方向盘啊?"
"所以要先培训。"陈志远指向大院角落停着的三辆解放卡车,"从今天开始,全部封闭训练,三个月内必须拿下驾照。"
人群炸开了锅。有人兴奋地摩拳擦掌,有人则面露难色——王卫国就推了推鼻梁上缠着胶布的眼镜:"我这八百度的近视......"
"放心。"陈志远拍拍他肩膀,"秦医生有办法。"
这个承诺在三天后招来了大麻烦。县交通局驾培中心的刘主任把电话打到了陈志远办公室,嗓门大得不用开免提都能听见:"陈厂长!你们送来的学员有六个视力不达标!按规定不能参加考试!"
陈志远刚想解释,电话那头换了个人——是周雅。女记者不知怎么正好在交通局采访。"志远,"她的声音压得很低,"这事闹大了。有人举报你搞'裙带关系',把持驾驶员岗位......"
放下电话,陈志远眉头拧成了疙瘩。他早该料到——运输公司关系到全县物资流通,动了多少人的奶酪?赵建国虽然"病退"了,可他那些关系网还在。
"给我接县医院。"陈志远对秘书说。
半小时后,秦雪白大褂都没脱就赶来了。她手里拿着厚厚一摞资料,往桌上一拍:"我研究了交通部的体检标准,发现一个漏洞。"
陈志远眼前一亮。秦雪翻开资料,指着用红笔画线的部分:"标准要求裸眼视力0.8以上,但没规定必须是不矫正视力。也就是说——"她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小盒子,"只要配副合适的眼镜,理论上......"
"等等。"陈志远打断她,"戴眼镜开车安全吗?"
"比让近视眼裸眼开车安全多了。"秦雪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,"德国早就允许矫正视力驾驶了,这是科学。"
第二天,六个"近视眼"在秦雪带领下来到县医院重新体检。她特意调来了最新进口的验光设备,为每人量身定制了驾驶专用眼镜。当王卫国戴着新眼镜看清视力表最下面一行时,这个四十岁的汉子当场哭了出来。
体检风波刚平息,更大的挑战来了——教官问题。陈志远原本托关系请了交通局的教练,可对方一听说要教"文盲半文盲",立刻找借口推脱了。
"我有个人选。"秦雪突然说,"我表哥在沈阳军区汽车连,刚转业回来。"
陈志远没想到,秦雪口中的"表哥"竟是个身高一米九、满脸伤疤的壮汉。马占山,三十八岁,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,汽车连特种驾驶教官,外号"马阎王"。
"三个月?"马占山扫了眼院子里东倒西歪的老知青们,嗤笑一声,"就这些老帮菜,半年能摸到方向盘算我输。"
李大壮不服气地挺起胸膛:"这位解放军同志,别看我们年纪大,当年在北大荒......"
"闭嘴!"马占山一声暴喝,震得窗户玻璃嗡嗡响,"在这里只有教官和学员!现在开始,每人做一百个俯卧撑!做不完不准吃午饭!"
陈志远悄悄退到一旁。他知道,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。
马占山的训练堪称魔鬼。每天五点起床,先跑十公里,然后是两小时的队列训练。老知青们叫苦连天,李大壮甚至偷偷找陈志远诉苦:"老陈,这哪是学开车,分明是劳改啊!"
"你想开一辈子牛车?"陈志远只问了这么一句,李大壮就蔫了。
理论课更是噩梦。这些摸惯了锄头的手,现在要握笔考交规。王卫国成了香饽饽——他是少数上过高中的,每晚宿舍里都挤满了请他补课的人。陈志远有次深夜去查房,看见一群大老爷们围着煤油灯,像小学生一样认真抄写"红灯停绿灯行"。
一个月后的模拟考试,全员通过。马占山破天荒地表扬了一句:"还行,没给我丢人。"
实车训练开始后,困难才真正显现。这些习惯了牛车慢节奏的老知青,对机械有着本能的恐惧。第一次发动卡车时,有三人吓得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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