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7年6月15日,暴雨持续了整整一周。红星集团总部会议室的玻璃幕墙上,雨水像蜿蜒的蛇一般扭曲着滑落。陈志远站在窗前,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份刚从深圳带回的《外资企业KPI管理手册》,烫金的英文标题在台灯照射下泛着冷冽的光泽。手册扉页上那个醒目的红色印章——"三菱重工株式会社机密",已经被他用钢笔重重划去。
"真要学洋人那套?"
会议室的门被猛地踹开,张建军带着一身机油味闯了进来。工程师的军绿工装袖口卷到手肘,露出小臂上几道新鲜的焊疤,右手还攥着半截被拧变形的扳手。他身后跟着十几个车间主任,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安和抵触。
"建军,先看看这个。"苏晓梅的声音轻柔却坚定。少女今天罕见地盘起了头发,露出白皙的脖颈。她推过一叠泛黄的考勤表,钢笔尖在某页轻轻一点——上个月三车间迟到早退记录高达47人次,而同期次品率上升了30%。更触目惊心的是附页的仓库盘点单:某型号轴承莫名短缺200套,签字栏里王振华的笔迹还新鲜如初。
楚明月突然站起身,设计师纤细的手指按下投影仪开关。幕布上立即显示出她连夜制作的两组对比图:左侧是红星现行"大锅饭"式工资表,密密麻麻的名字后面跟着几乎相同的数字;右侧则是日本丰田的绩效矩阵,两个同样工龄的技工,收入差距能达到三倍。
"这不是要分化工人。"陈志远将钢笔轻轻搁在图表中央,金属笔身在木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,"是要让每个螺丝钉都知道,它为什么而转。"
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。窗外的雨声变得格外清晰,雨滴敲打着玻璃,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着时代的门扉。
财务室的日光灯管在深夜依然嗡嗡作响,投下惨白的光。苏晓梅面前的IBM计算机吐出一张又一张报表,油墨未干的数字在纸上微微晕染。少女突然停下翻阅的动作,钢笔尖悬停在某个异常数据上——赵明辉表弟任职的仓储科,物料损耗率竟是其他部门的三倍。
"秦医生,您来看看这个。"苏晓梅轻声唤道。
秦雪的白大褂袖口滑出一支特制的紫外线笔。光束照射下,那些看似正常的领料单浮现出被化学药剂褪色的痕迹——原始数字被人为修改过,真实损耗足以支撑一个小型地下工厂。女医生的指尖在几个关键数据上划过,医用橡胶手套与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
"建军,准备行动。"陈志远拿起对讲机,声音压得很低。
凌晨三点十五分,张建军带着十二名退伍兵组成的突击队冲进仓库。军用强光手电划破黑暗,光束中飞舞的灰尘像被惊扰的幽灵。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——值班员正指挥着几个临时工往卡车上装"报废"电机,而那些贴着"残次品"标签的产品,外壳序列号与三个月前失窃的正品完全一致。
"都别动!"张建军的吼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。他一把扯下某个搬运工的胸牌,上面赫然印着"绩效考评优秀员工"的字样,照片下方是赵明辉亲笔签名的"A+"评级。
三车间的晨会气氛剑拔弩张。老技工马师傅把搪瓷缸重重砸在铁皮柜上,缸底残留的茶叶末飞溅出来,在水泥地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。
"老子八级钳工,现在要跟学徒工一起考试?"马师傅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。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布包,小心翼翼地展开——里面是一张泛黄的"先进生产者"奖状,毛主席头像下方的日期显示是1968年。
他身后二十多个老师傅齐声附和,有人甚至开始背诵《毛主席语录》:"'政治工作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'..."
陈志远没有立即回应,而是缓步走向车间角落那台老式苏联车床。这台1953年产的设备是工厂的元老,铸铁机身已经被岁月打磨得发亮。当他按下新装的计数器时,显示屏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字:这台设备上月实际运转时间仅有标定的45%,而废品率高达18%。
更致命的是,当楚明月连接上监控录像时,数据曲线与马师傅打瞌睡的影像完美重合——画面里,老师傅靠在工具箱上打盹的样子,被高清摄像头拍得一清二楚。
"不是要砸谁的饭碗。"张建军突然打开他的军绿色工具箱。工程师自制的"效率追踪器"正在闪烁绿灯——这个火柴盒大小的装置能记录每个操作员的实际有效工时,精确到秒。当数据投射到白墙上时,马师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:他上个月的真实有效工作时间只有79小时,不足标准的三分之一。
楚明月适时展开她重新设计的生产线布局图。设计师用不同色块标注出每个环节的效能瓶颈,最刺眼的红色区域恰好是马师傅负责的工位——他引以为傲的"慢工出细活",成了整条流水线的血栓。
绩效系统上线的第七天深夜,一辆黑色奔驰悄然停在红星招待所后院。林美玲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鞋走进档案室,鳄鱼皮包里装着专门针对KPI系统设计的病毒U盘。女人今天特意穿了一身黑色套装,连丝袜都是不反光的哑光材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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