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季节的清晨,红星百货的玻璃门凝结着细密水珠。陈志远抹去雾气,看见对面国营百货门口支起崭新的红布横幅:"红太阳辣酱厂价直销"。横幅下人头攒动,穿蓝布褂的老太太们挤在临时柜台前,抢购印着熟悉山峦图案的玻璃瓶。
"他们降价三毛。"苏晓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少女今天没盘发,微湿的辫子搭在肩头,手里捧着本被雨水洇湿边的账本,"还送...送搪瓷杯。"
陈志远接过账本。最新一页的销售曲线像悬崖般陡降,昨天的营业额只有开业时的三分之一。墨迹在"红太阳"三个字上晕染开来,仿佛被雨水打湿的血迹。
"赵家的手笔。"他合上账本。透过雨帘,能看见老刘正在对面柜台后笑得见牙不见眼,手里的搪瓷杯赫然印着"县酱菜厂先进工作者"——这是用积压的库存品改的赠品。
楚明月骑着自行车冲进水洼,溅起的泥点在她工装裤上画出抽象图案。设计师跳下车时,马尾辫梢的水珠甩在玻璃门上:"查清楚了!他们用萝卜充辣椒!"她掏出个玻璃瓶,标签与"晓梅辣酱"相似度九成,只是山峦图案变成了可笑的波浪线。
张建军闻声从仓库钻出来,改锥还别在耳朵上。他拧开瓶盖只嗅了一下就暴跳如雷:"掺了香精!这玩意儿喂猪都——"
"猪可不吃。"秦雪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,白大褂下摆滴着水。女医生将检测报告拍在柜台上,"重金属超标两倍,菌落总数...建议直接送化工车间当脱模剂。"
报告上省防疫站的红章像记朱砂掌印。陈志远望向对面热火朝天的抢购场景,某个穿绿军裤的身影正扛走整箱辣酱——那是上周向苏晓梅要小包装的李老师。
"要不要贴公告?"苏晓梅咬着嘴唇,"告诉乡亲们..."
"没用。"楚明月抓起抹布擦柜台,"去年县里假酒喝死人都挡不住抢购。"
雨点砸在铁皮屋檐上,像无数小锤敲打着沉默。陈志远突然抓起货架上的"红太阳"辣酱,拧开瓶盖倒进垃圾桶。棕红色的酱体滑落时,他注意到瓶底生产批号被故意磨花了。
"下午停业。"他掏出钥匙打开保险柜,"明月去省城找周雅,建军改装检测设备,晓梅跟我去酱菜厂。"
"我呢?"秦雪晃了晃医药箱。
"准备洗胃。"陈志远取出录音机,"很快会有人需要。"
县酱菜厂的铁门紧闭着,门缝里飘出刺鼻的香精味。苏晓梅踩着陈志远的肩膀翻上墙头,裙角被铁锈刮出条口子。她轻盈落地的模样让陈志远想起七年前那个爬树采山椒的野丫头。
"有人!"少女突然压低声音。
透过破碎的窗玻璃,可见昏暗车间里摆着十几口大缸。几个穿胶鞋的工人正把橙红色的糊状物铲进玻璃瓶,流水线尽头的老头往瓶身贴标签——正是对面柜台卖的那种。墙角堆着印"晓梅辣酱"的包装箱,显然准备下次冒充用。
"咔嗒"。陈志远的相机快门惊动了看门狗。狼犬狂吠中,苏晓梅拽着他躲进废料堆,腐臭的酱渣浸透了她的白球鞋。两人屏息听着保安的脚步声渐近,又渐渐远去。
"看那个。"少女突然指向排水沟。浑浊的污水里漂着几张纸片,陈志远捞起一看,竟是县卫生局的抽检通知——日期是三天前,盖着"合格"的蓝章。
回程的公交车摇晃得像喝醉了酒。苏晓梅拧着裙角上的酱汁,突然说:"王科长的连襟在卫生局。"
陈志远望着窗外掠过的"红太阳"广告牌,想起前世赵明辉的名言:"在县城,公章就是最好的防伪标志。"
傍晚的紧急会议上,楚明月带来了周雅的调查结果:"赵家注册了二十个商标,全是模仿我们的。"她铺开《省工商报》,公告栏里密密麻麻的"红月亮绿太阳"看得人眼花缭乱。
"检测仪改好了!"张建军撞开门,手里拎着个摩托车油箱改造的设备,"插上电就能测重金属!"
工程师额头还冒着汗,工装裤口袋里露出半截电线。秦雪接过仪器,白大褂口袋里的试管叮当作响:"需要临床样本..."
"明天就有。"陈志远按下录音机播放键,酱菜厂里的铲酱声清晰可闻。
次日清晨,红星百货门口支起"免费检测"的横幅。秦雪的白大褂一尘不染,医用托盘里摆着闪亮的不锈钢器械。最初无人问津,直到李老师捂着肚子经过。
"腹痛?"女医生推了推眼镜,"吃过变质食品吧?"
当检测仪的指针飙红时,排队的长龙瞬间形成。张建军趁机发放传单——楚明月连夜设计的对比图,左栏"晓梅辣酱"的检测报告盖着省防疫站公章,右栏"红太阳"的化验单上画着骷髅头。
中午时分,县广播站突然中断节目,插播卫生局的紧急通知。老刘慌慌张张冲过来想撕横幅,却被围观群众挤得摔进排水沟。陈志远扶他起来时,趁机将酱菜厂照片塞进他口袋——照片背面写着"赵建国知道您这么拼命吗?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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