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友谊宾馆的松柏厅里,陈志远调整着领带结。镜面般的大理石墙面映出他深灰色西装的轮廓——这是楚明月从王府井百货精心挑选的"战袍"。身旁的周雅突然拽了他一下:"看主席台。"
红绸铺就的讲台上,工作人员正在摆放名牌。"马国涛"三个烫金楷体在灯下熠熠生辉,旁边职务写着"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副所长"。陈志远瞳孔微缩——这位后来被称为"价格闯关总设计师"的学者,此刻还是个年轻的知识分子。
"他今天的发言稿..."周雅递过张皱巴巴的纸,"我昨晚从打印机房捡的。"
标题《生产资料价格双轨制的过渡路径》下方,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间画着个粗重问号。陈志远一眼认出关键处被反复修改的痕迹——这位学者正在理想与现实间痛苦挣扎。
会场突然骚动起来。入口处,赵明辉带着几个穿皮夹克的年轻人鱼贯而入。留学生剪裁考究的西装与同伴们喇叭裤、蛤蟆镜的打扮形成荒诞对比,活像场错位的时空拼贴。
"哟,这不是陈总吗?"赵明辉的金丝眼镜链晃得刺眼,"乡镇企业家也懂宏观经济?"
他故意用日语对同伴说了句什么,引发一阵刻意的大笑。陈志远面不改色地从公文包取出英文版《价格理论》,扉页上的哈佛图书馆印章让笑声戛然而止——这是周雅托驻美记者弄来的"道具"。
主持人开场白被此起彼伏的争论声淹没。当马国涛开始演讲时,后排几个戴红袖章的人突然举起标语牌:"反对资本主义!"陈志远注意到赵明辉嘴角的笑意——这种拙劣的搅局手法,在前世90年代的股东大会上他见得多了。
马国涛的钢笔在讲台上敲出清脆声响。"同志们,"学者的声音出奇平静,"价格不是恶魔,也不是天使,它只是面镜子。"他忽然转向骚动处,"照出我们经济肌体里每一处淤塞的血管。"
这句话像把手术刀剖开会场。陈志远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"淤塞血管"的比喻——后来这成为他企业战略的重要哲学。
自由讨论环节,赵明辉抢先举手。他流畅背诵着芝加哥学派的理论,时不时夹杂英文术语,引得几位领导频频点头。当谈到"彻底放开价格管制"时,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挑衅地扫向陈志远。
"我想请教赵同学。"陈志远起身的姿势像个真正的农民企业家,憨厚中带着锋利,"如果明天钢材涨到两千元一吨,令尊的农机厂还开不开工?"
会场瞬间安静。赵明辉精心构建的理论大厦,在这个接地气的问题前摇摇欲坠。
"市场...市场会自然调节..."
"调节需要时间。"陈志远从公文包取出个账本,"这是红星集团扶持的县农机厂数据——如果按黑市价买原料,每台拖拉机要亏本三百元。"他翻到标红的一页,"而农民需要三百台这样的拖拉机春耕。"
账本在与会者手中传阅,上面的红手印触目惊心——那是周边公社请愿时按的。马国涛接过账本时,镜片后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。
"双轨制不是终点。"学者突然脱稿发言,"但休克疗法更不是良药。"他举起账本,"我们需要的是陈总这样的缓冲带企业!"
这个即兴发挥的命名,后来被媒体广泛引用。而此刻的会场里,赵明辉正攥紧拳头——他西装内袋里那份《彻底放开价格管制建议书》,已经失去了最佳递交时机。
茶歇时,马国涛主动找到陈志远。"你们那个物资调剂方案..."学者递过名片,"我想去实地调研。"
这张普通白卡纸印的名片,将成为改变红星集团命运的钥匙。陈志远接过时,注意到对方袖口的磨损——这位影响经济走向的学者,生活竟如此清贫。
"小心。"周雅突然拽他衣角。
赵明辉带着摄像机走来,镜头直怼陈志远面部:"乡镇企业家对巴拉萨-萨缪尔森效应有何高见?"这是道专业陷阱,答不上来会成笑柄,答得太好又显得虚伪。
"我们种地的只懂简单道理。"陈志远拿起茶盘上的白糖和红糖,"好比这两样——全放开,糖尿病人都得吃糖;全管制,老百姓喝不上甜粥。"他将两种糖混在一起,"所以红星集团的做法是..."
"双轨制!"马国涛突然接话,引得众人侧目。学者兴奋得像发现新大陆,"计划价保民生,市场价促竞争!"
这个即兴比喻后来被很多人引用。而此刻的会场角落,赵明辉正阴沉着脸删掉刚拍的视频——他本想制造"土老板出丑"的热点,却意外给了对手舞台。
午餐会上,陈志远被安排在乡镇企业代表那桌。当服务员端上清蒸鲈鱼时,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那份打包——苏晓梅父亲康复期需要补充蛋白质。这个细节被邻座的女记者捕捉,后来成为报道《企业家的一鱼两吃》的灵感来源。
下午的闭门会议前,马国涛的助手悄悄塞来张纸条:"会后305房间。"陈志远借着系鞋带的动作烧掉纸条,火机光焰中瞥见赵明辉正与某位领导秘书交头接耳——前世那些肮脏交易的开端,总是这般相似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