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霜初降的凌晨,陈志远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。门外的苏晓梅只穿着单衣,发梢结满夜露凝成的冰晶,手里攥着的电报皱成一团。
"县医院...病危通知..."
少女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。陈志远扫了眼电报落款——凌晨三点十五分签发,看来她是连夜跑了十几里山路。他抓起床头的大衣裹住她发抖的肩膀,触手一片湿冷。
吉普车碾着薄霜驶向县城时,苏晓梅蜷在副驾驶座,指甲无意识地抠着车门上的锈迹。月光照着她腕间的银算盘手链——去年生日全厂工人凑钱打的,此刻正随车身颠簸发出细碎声响,像在计算某种倒计时。
县医院走廊的长椅上,苏母像个褪色的剪影。她脚边放着个粗布包袱,露出半截陶罐——正是当年装第一瓶辣酱的那个。见陈志远来了,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:"陈厂长...救救他..."
病房里的景象让陈志远胃部抽搐。苏父瘦成骨架的身体插满管子,床头心电图机的折线微弱如风中的蛛丝。值班医生压低声音:"肝硬化晚期,除非..."
"转院。"陈志远已经拨通电话,"秦雪,准备肝移植预案。"
电话那头的女医生沉默两秒:"供体至少需要三万。"
"用我的名字开特别账户。"
苏晓梅突然冲进病房。她跪在床边,把父亲的手贴在自己额头,眼泪砸在老人龟裂的指甲上。那只曾为她编过草鞋、教她打算盘的手,如今冰凉如铁。
天刚亮,秦雪的救护车就呼啸而至。女医生的白大褂下摆沾着泥点——显然是从某个医疗点连夜赶回的。她检查病人时的专业冷静与平日判若两人,直到翻开眼睑看见黄疸程度,才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。
"省城军区总院有台配型手术。"她将陈志远拉到走廊,"但主刀是我导师的政敌..."
车轮碾过盘山公路的九小时,是陈志远两世为人最漫长的旅程。苏父在救护车担架上呕了三次血,秦雪跪在颠簸的车厢里徒手维持静脉通路;苏晓梅则像尊冰雕般僵坐着,只有嘴唇在无声蠕动——后来陈志远才知道,她在背诵圆周率,这是父亲教她的第一个算术游戏。
军区医院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生疼。当秦雪昔日的导师——如今的外科主任看到病人时,他的表情让所有人的心沉到谷底。
"太晚了。"老教授摘下听诊器,"除非..."
他未尽的话语被走廊骚动打断。楚山河带着两个军人匆匆走来,军装老者肩章上的将星熠熠生辉。
"老首长!"秦雪的导师突然立正。
"这是我女婿的救命恩人。"楚山河指向苏父,面不改色地编造着关系网,"抗美援朝那会儿,要不是他冒死送弹药..."
这个漏洞百出的故事,在将军的将星面前竟畅通无阻。半小时后,苏父被推进手术室,而陈志远在缴费处签下的数字,相当于五十台"先锋"摩托的利润。
等待室的塑料椅被苏晓梅的指甲抠出五道白痕。当秦雪端着咖啡过来时,少女突然抓住她的手腕:"要是...要是用我的肝呢?"
"傻丫头。"女医生轻轻掰开她冰冷的手指,"你爸需要的是钱和血,不是玩命。"她突然压低声音,"再说,陈志远已经把未来三年的分红都预支了。"
这句话像柄钝刀扎进苏晓梅心口。她望向走廊尽头——陈志远正与楚山河低声交谈,侧脸在荧光灯下棱角分明。那个曾经用钢笔换鸡蛋的知青,如今为了个老农民倾家荡产...
凌晨四点,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。老教授走出来时,手术帽已被汗水浸透:"七十二小时危险期。"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秦雪,"血管吻合用了你们厂的医用胶。"
这是陈志远第一次知道,张建军偷师军工技术的黏合剂,竟已通过秦雪的秘密渠道进入医疗系统。
苏父被推入ICU后,楚明月带着保温桶匆匆赶到。设计师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,显然彻夜未眠。她展开张图纸铺在走廊长椅上——这是为病人设计的康复别墅,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肝功能养护:地暖避免受凉,落地窗引入阳光,甚至花园里种的蒲公英都是秦雪标注的药膳两用品种。
"费用从我的设计费里扣。"她将钥匙塞给苏晓梅,"房子上周就动工了。"
少女的眼泪终于决堤。她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,手里紧攥着父亲那顶磨破的旧帽子。陈志远默默退到走廊转角,在那里遇见了抽烟的秦雪。
"值得吗?"女医生吐着烟圈,"这些钱够建三所希望小学。"
玻璃窗外,1984年的第一场雪正纷纷扬扬落下。陈志远想起苏父在得知女儿当上财务总监那天,特意跑到厂门口,隔着栅栏看了整整一小时。老人当时穿的就是那顶破帽子,帽檐下的眼睛亮得像星星。
"有些账..."他轻声道,"算盘打不清。"
危险期最后一天,苏父突然出现排斥反应。秦雪穿着防护服冲进ICU时,苏晓梅被拦在门外。少女的额头抵着玻璃墙,眼睁睁看着心电图渐渐平缓,突然转身狂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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