痛。不再是撕裂肺腑的尖锐,而是沉入骨髓的、如同万年冻土缓慢挤压般的钝响。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左肩深处那颗冰冷异物带来的滞涩摩擦,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肺部深处顽固阻塞点发出的、如同老旧风箱漏气般的嘶鸣。林小山靠在升起的病床上,窗外军区疗养院虚假的宁静阳光洒在洁白的被单上,却驱不散眼底那片被血与冰淬炼过的、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弟弟林小川成了植物人。靠着冰冷的机器维持着最后一丝心跳。父亲那把染血的算盘,拍在宏泰会议桌上,撕开了滨江的脓疮,却没能换回小川的清醒。秦卫国留下的“种子”——那个冰冷的黑色立方体——被拿走了,连同里面可能钉死“钟”的账目碎片。代价是这副几乎被碾碎的躯壳,和弟弟空洞的眼神。
“喝点汤。”李卫沙哑的声音响起。他端着一个保温桶,里面是熬得奶白的鱼汤,散发着淡淡的腥气和药材的苦涩。他动作有些笨拙地盛出一小碗,递到林小山嘴边。
林小山完好的右手微微颤抖着接过碗。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瓷壁,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。他小口啜饮着,鱼汤滑过灼痛的喉咙,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滋润。肺部深处那顽固的阻塞点依旧如同塞满了冰碴,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沉闷的哨音。
“厂里……补偿金……”林小山的声音嘶哑干涩,如同砂纸摩擦。
李卫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,眼神里交织着疲惫和一丝压抑的怒火:“发了一部分。宏泰‘捐’的那笔钱,杯水车薪。上面工作组盯着,银行那边不敢卡得太死,优先发了伤残和特困的。老张闺女那边……军区医院垫付了第一期的药费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去,“可剩下的……宏泰那边,姓赵的进去了,但公司还在。工作组协调了几次,宏泰总部派来个律师团,拿着厚厚一摞文件,说什么‘收购终止后的债务清算需要时间’,‘资金链受国际制裁影响’,‘正在积极筹措’……屁话!就是拖!工人们堵了两次工作组驻地,警察拦着,差点又打起来……”
拖。资本最擅长的把戏。用时间和程序,磨掉工人的血性和希望。滨江地下的毒瘤治理方案据说在论证,但钱从哪里来?宏泰“捐”的五千万,连挖开地皮都不够。
“张叔……小雨……”林小山喉咙里挤出嘶哑的音节。
“小雨用了新药,烧暂时退了,医生说……有点希望。”李卫眼中闪过一丝微光,随即又被更深的阴霾覆盖,“可老张……腿废了。厂里那点伤残补助,不够他闺女后续治疗的零头。他天天坐在小雨病房门口,抱着那个破书包……不说话。”他粗糙的手掌无意识地搓着膝盖,“还有老王,老李……家里等米下锅的,孩子等着交学费的……眼巴巴盼着那点钱……工作组说快了快了……可这‘快’字,能把人熬死……”
沉默。病房里只剩下林小山粗重压抑的喘息和汤匙偶尔碰触碗壁的轻响。阳光透过百叶窗,在地面投下冰冷的栅栏阴影。肩胛骨深处那颗算盘珠沉寂着,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的死铁。
就在这时。
病房门被无声推开。
秦卫国走了进来。依旧是一身笔挺的墨绿军装,肩章上的将星在阳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。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睛,如同精准的探照灯,扫过林小山惨白的脸和缠满绷带的左肩,最后落在他手中那碗温热的鱼汤上。
“恢复得怎么样?”秦卫国的声音平稳无波,听不出情绪。
林小山放下汤碗,完好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单边缘:“死不了。”
秦卫国走到床边,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林小山脸上:“宏泰的补偿金,工作组在协调。阻力很大。宏泰总部在港岛申请了资产保护令,部分资金被冻结。国际规则,很麻烦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去,“滨江地下的污染治理,专家组拿出了初步方案,预算……天文数字。宏泰那点钱,塞牙缝都不够。市里财政吃紧,上面……还在博弈。”
博弈。又是博弈。工人的血泪,滨江的毒瘤,在更高层的棋盘上,不过是冰冷的筹码。
“瑞士那边呢?”林小山嘶哑地问,目光如同淬火的冰锥,刺向秦卫国。
秦卫国眼神锐利如鹰隑:“‘阿尔忒弥斯之盾’信托基金,发布公告,声称已彻底剥离与宏泰资本的所有关联,并对宏泰在滨江的‘不当行为’表示强烈谴责。切割得很干净。国际舆论……被引导了。”他微微停顿,从军装内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,放在床头柜上,动作沉稳,“这是你要的东西。”
林小山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,看向文件袋。不是黑色立方体。是普通的档案袋。
“宏泰资本滨江项目终止后的部分资金流向初步分析报告。”秦卫国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金属质感,“表面上看,宏泰总部在收缩止损。但有几笔异常资金,通过复杂的离岸通道,流入了三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。这三家公司,近三个月频繁参与国际医药期货市场的做空交易,目标……主要集中在几种用于治疗血液病和神经损伤的特效药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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