恢弘的大庆殿重归皇帝掌执,天子双手搭着蟠龙扶手,端坐凝视殿中群臣,虽面色如常,嘴角却勾着凛冽地笑意。
瞥了一眼不再吱声的韩相、刘敏和肃国公等人,眼中仅剩睥睨:“既太后娘娘也吩咐彻查,鬼樊楼一案便刻不容缓!”
他以三指支以颐,状似松散,实则语气不容置疑道:“翰林知制诰拟制,即刻,特旨除授学士官崔题,为……勾当三法司判官,便……仪同御史大夫,正三品,假借紫服,赐金鱼带!”他抬眼瞥了大理寺卿、御史台、开封府的几人一眼,不留情面。
口谕出一半,百官神色复杂,又偷偷相觑,却不敢声张。
又听皇帝说道:“往后全权处理鬼樊楼案,云集楼诗案,崔判官政之所往,京百司协理,上至宗亲,下至小吏,皆不得无故延怠,违者,依阻碍公务查办!”
崔题犹在惊愕当中,只能回眸强敛了面色,下跪领旨:“臣遵旨,定不辜负陛下所托!”
群臣终是,忍不住炸开了锅,交头接耳,窃窃私语!
勾当三法司判官,虽是临时添置的差遣,为首创,可若等同正三品御史大夫,穿紫服金鱼带,其权利便凌驾御史中丞刘敏之上了。
且崔题从正五品闲散学士官,超迁三品,如此迅捷,大有五年前陛下重用他重启新法的故事,难免让人揣测。
崔题迟疑片刻,仍是试探性地请示:“陛下,庶民潘氏……”
“庶民潘氏,哼!挑动两国邦交龃龉在先,虽有苦衷为鬼樊楼万民苦主请命,然而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,便监押大理寺牢狱,听候发落!”
“只是……”崔题欲说什么,却收到太子摇摇头,蹙眉逼退的眼神,他只能掩盖心焦,伏拜叩首,“臣遵旨!”
而后,宫人送上菜品酒水,梨园伶优入殿起舞。
皇帝与文武百官又继续谈笑宴饮,仿若方才的庭审过场只在梦中,然而虚假祥和的表象之下,强制隐藏的风雨却并未能烟消云散。
急忍捱到夜幕降临,宫宴结束,帝与后妃散去,百官和使臣退场之时,崔题匆忙走出大庆殿,寻到方才挥令执行杖刑的禁军指挥使,急切低问:“孙殿帅,方才……受刑的潘小娘子,她怎么样了?”
因他如今已许借紫服,正三品的身份了,殿帅亦朝他拱手:“崔相公,那位小娘子挨了五棍,尚未受刑结束,我等便已收手!”
“五棍……”崔题心中仍是焦灼,一声叹息,“宫里尉卫的杀威棒,可不似登闻鼓院的水火棍……”
殿帅猜出他的担忧,笑道:“崔相公放心,因她是苦主,我等用刑之时,留了三分力,应未伤脊骨,她只需静养两三日,便可转愈!”
崔题又想着,只是她如今在牢里,又怎么能静养?
“志卿?”便在他忧虑之时,太子忽然召唤。
崔题只能辞别殿帅,朝太子而去。
“殿下!”
“你在担心潘小娘子?”
崔题略一沉吟,点了点头:“嗯……”
“不必担心,你如今是勾当三法司判官,她的案子也在你管辖之内,稍等几日,等使节离京,风头过了,再祈求君父放出潘小娘子,应能无碍!”
“崔某也是如此打算!”
“既如此,你怎么还担心?”太子挑眉,略微调侃。
崔题察觉他定要做取笑,便敛了心绪询问:“殿下,你有何事?”
太子只得正容道:“今日太后如此轻易妥协,旧党也不再紧咬,孤担心仍有蹊跷。毕竟太后的品性,并非轻易认输之人!”
崔题眸光一动,斩钉截铁说道:“因为延朔党!”
“嗯?”太子惊诧,百思不得其解。
“杨珙曾留下书信,延朔党妖言惑众之词皆从鬼樊楼等秦楼楚馆流出,想来,鬼樊楼本应该是他们的喉舌,这也是林氏与之交易的筹码。我调查之时,鬼樊楼的这些女子,皆被‘林公子’设了奴籍,不得不听令行事,而今日之后,这些形同提线木偶的女子,陡然恢复了神志,自发走到宫门前告御状,便是林氏的雷霆手腕,也弹压不住沸反盈天的民怨,当鬼樊楼失去可控制的傀儡,你才延朔党该如何处置?”
“不过是一枚棋子,取而代之!”
“殿下聪明,能调动泱泱民意之人,难道不比臭名昭着的鬼樊楼更利于延朔党吸附?”
“他们,莫非盯上了潘小娘子?”太子蹙眉,为掠过脑海的猜测心头一骇。
崔题却不予回应,他仍不清楚潘令宁在他未察之时,都在暗中做了什么。
“还有一事,我前几日收到了卫齐的来信,延朔党党魁夙期公子出自夙期山庄,此山庄位于保州,不过……”他看了太子一眼,一番思虑,仍是惋惜说道,“卫齐查到之时,夙期公子已死,此线索断了!”
“什么?那延朔党如今……乃群龙无首之状?”
崔题又摇了摇头,“我不甚确定……这位夙期公子,是个药罐子,几度病重,又起死回生,卫齐仍需探查!”
“看来此事越发地扑朔迷离了……”太子感慨,又想起了什么,“你前些日子曾告知我……皇城司的阿蛮,颇显可疑?”
崔题点头:“只是我仍不知……她在此案中,到底起了什么作用?”
太子忽然略显落寞,垂下眼帘。
崔题一番不解:“殿下?”
太子微敛神绪,谎做自然一笑:“她若真为细作,只怕,何都知也饶不过她!何都知虽然恭敬慈善,平易近人,可年轻时,可有皇城司十殿阎罗的酷恶之名!”
崔题听罢,亦跟着一阵沉默。
……
晚风轻拂,雪停几日之后,夜空浓云中竟浮现几颗悬星。
经日疲劳的阿蛮,行至皇城司衙门之前,脚步微顿,扬头张目,努力看清稀疏的悬星,而后深吸了一口凛冽的寒风,才居然走进衙门。
入内碰着两个吊儿郎当步出的同僚,却是打趣:“哟,女卒回来了!”
她在衙门,同僚习惯强调她女子的身份,实则带着几分调侃与蔑视。
阿蛮不予理会,仍是步入中堂,而后,便看到何都知端坐首位,此时正喝着方指挥使递上的热茶,拨着茶盖,头也不抬,不怒自威地说了一句:“你回来了!”
阿蛮的脚步,便彻底止住了,立在门槛之外,有些踟蹰不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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