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国公府那两扇朱红描金的巨大府门紧闭着,如同两头蛰伏的巨兽,冷漠地俯视着街道上的蝼蚁。
姜蒙一步一步走到对面墙根下,没找地方躲风,就直挺挺站着,面朝那扇拒人千里之外的门。
路过的行人裹着厚袄子匆匆而过,偶尔有人瞥一眼这杵在墙根雪地里的汉子,眼中或好奇,或讥诮,或避之不及。
刺骨的寒风卷着地上的雪粒子,劈头盖脸砸来。姜蒙身上那件薄棉衣根本挡不住,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,但他像根木桩,纹丝不动。
眼睛死死盯着国公府的门缝,仿佛要穿过层层门板,看到里面去。
从天亮站到天黑。
国公府门前的气死风灯亮了起来,昏黄的光映着地上的积雪。
门房换了两次值,每次开门,里面泄出的暖气都短暂地温暖一下外面冰冻的空气,随即又被沉重的关门声隔绝。有人探出头来呵斥:“哪儿来的!冻死也别死国公府门口!滚远些!”
姜蒙没动,只嘶哑着回了一句:“我来找人!找府上的晏茉姑娘问句话!”声音不大,却穿透风雪。
里面的骂声又起:“晏姨娘是你随便见的?滚!”
天黑透了,风更紧,雪又细细碎碎飘起来。
姜蒙的脸冻得没了知觉,腿脚也僵得像冰柱。他缓缓蹲下身,把自己蜷成一团,只留一双倔强的眼睛,还死死锁住国公府的门。
饿。胃里火烧火燎,空空荡荡。
他摸索着,从怀里掏出一个比石头还硬的冻饼子。那是两天前的口粮。
他张开冻得麻木的嘴,一口咬下去,干硬的碎屑刮着喉咙。旁边的雪还干净,他抓起一把,塞进嘴里,用体温勉强融化一点雪水,和着饼渣子一起艰难地咽下去。
冰冷的雪水进肚,激得他浑身又是一阵剧颤。
雪夜里,国公府门前的灯笼下,那蜷缩着的身影,越来越像一个死而不僵的怪胎。门房窥探的眼色也从厌恶,渐渐带上了一丝惊疑。
……
次日天亮,雪小了些,寒气却似乎更重。
姜蒙依旧在原地,只是站起来走动几步,活动下冻僵的筋骨,然后又是长久的静立。呼出的白气在眉毛和鬓角都结了冰霜。
门开了。这次出来的人多些,几个粗壮的护院簇拥着一个管事模样的胖子。
管事裹着厚厚的貂裘,脸肥得流油,看着姜蒙如同看一坨秽物。
“你这泼才,没完了是吧?成心给府上找不痛快?”管事尖着嗓子骂,“国公爷宽厚仁慈,不拿你问罪!识相的赶紧滚蛋!再在这儿挺尸,打断你的狗腿扔雪沟里去!”
姜蒙抬了抬眼,眼白上布满血丝:“我不走。我找晏茉姑娘问句话就走。”
管事的脸抽搐了一下,狠狠啐了一口:“痴心妄想!晏茉?她也配称姑娘?不过一个贱婢!更是戴罪之身!国公府的脸面都被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丢尽了!赶紧滚!再胡吣,皮肉受苦可怨不得人!”
姜蒙不再说话,直直盯着他,那眼神里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固执到底的死寂,让人发毛。胖子管事也噎住,觉得这不像是个能轻易赶走的泼皮。
他甩了甩袖子,留下几个护院盯着,骂骂咧咧缩回门里去了。
快晌午时,那扇冰冷的大门终于再次沉重地敞开。不再是仆役,出来的两人身着内廷武官制式棉服,腰间佩刀。
他们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姜蒙,然后让开一条路,对着门内微微躬身:“姜蒙是吗?国公爷让你进去问话。”
国公府内暖意融融,上好的银霜炭在巨大的兽耳铜炉里无声地燃烧,暖香浮动,地下的青砖都透着温意。
但这暖意,与站在厅堂中央冻得快失去知觉的姜蒙毫无关系。
一个头发花白且身材高大,披着玄狐大氅的老人被簇拥着在主位坐下。正是齐国公。
他眼皮微耷,只抬了一半,目光如同审视地上的蝼蚁,扫过下首站着的姜蒙。厅里侍立的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,不敢发出半点杂音。
“本公知道你是谁,”齐国公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沉重的压力落在大厅里,带着久居上位者的漠然和隐隐的不耐,“姜蒙。梁易那个案子里逃掉的小卒子。”
他端起手边温热的汝窑盖碗,轻轻吹了吹浮沫,呷了一口。“听说你非要在府门外守着,冻死都不肯走?非要见晏茉?”
姜蒙的身体还在轻微地打颤,一半是冻的,一半是这骤然置身龙潭虎穴的紧绷。
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,喉咙艰涩地滚动了一下,抬头迎上那道威严冰冷的目光,声音嘶哑但清晰:“是。我有些话,必须当面问问晏茉姑娘。”
“啪嗒”一声轻响,齐国公将茶碗重重顿在手边的红木高几上。他脸上那点伪装的平静瞬间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心寒的冷漠和毫不掩饰的警告:“晏茉?”
他冷笑一声,眼神锐利如刀,“她算什么东西?不过是长恭房里的一个通房丫头!连妾室的名分都担不起!身负嫌疑,本公还未处置她,现在不过是圈在府里听候发落。你?你一个身份不明、犯案在逃的微末之人,有什么资格跑到国公府来指名道姓地见她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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