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季的潮气在教室里凝成水珠，顺着玻璃窗蜿蜒出泪痕般的纹路。
叶瑶的笔尖悬在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上，墨水在137页的电磁感应题上方摇摇欲坠，将"楞次定律"的铅字洇成模糊的灰斑。窗外的雨丝斜斜切过锈蚀的防盗网，在习题集上投下细密的栅栏阴影，像要把所有未说出口的心事都囚禁在习题的牢笼里。
她突然把草稿纸折成纸飞机，机翼处用红笔潦草地写着"无效电阻"。纸飞机在吊扇搅动的气流中颠簸，像迷失在交叉磁场中的带电粒子，每一次转向都带着宿命般的迟疑。
我盯着那道被泪水泡发的折痕，恍惚看见去年校庆时，她也曾用同样的手法折过千纸鹤——那时她坐在七中那个男生的单车后座，裙摆飞扬着掠过我的视线，纸鹤翅膀上写着"陈&叶forever"。
贺明川的纸条就在这时滑过桌面。沾满荧光笔痕的木质纹理成了天然滑道，纸条精准停在我的原子笔旁，折角处画着流泪的仓鼠："她撕碎了上周整理的错题集。"我摸出抽屉里裹着浅绿糖纸的柠檬硬糖，金属糖纸剥开的脆响惊得她睫毛一颤。
那是我特意去小卖部买的糖，只因上周体育课听见她对闺蜜说："每次哭的时候，就特别想吃酸的东西。"
她突然抓起书包冲向后门，发梢扫落的橡皮滚进我掌心，还带着橙子洗发水的余温。
我下意识攥紧那块橡皮，棱角硌进掌心的疼痛让我想起上周在器材室——她教我用洛伦兹力公式推导眼泪轨迹时，笔尖也是这样突然折断，在草稿纸上戳出个黑洞般的墨点。
"七中贴吧炸了。"周遇安在楼梯拐角拦住我，手机屏幕在昏暗中泛着冷光。消防栓的铁锈被雨滴泡发，暗红色的水痕顺着墙砖裂缝往下爬，像静脉注射失败的淤青。他划动照片的手指微微发抖："那家伙和文艺委员在奶茶店互喂珍珠，瑶姐的闺蜜圈都传疯了。"
我望着玻璃上支离破碎的倒影，喉间泛起的酸涩比柠檬糖更尖锐。玻璃映出走廊顶灯扭曲的光圈，忽然与记忆中某个画面重叠——初三那年路过琴房，我看见她踮脚给那个男生系围巾，窗外飘雪像被按了暂停键的荧幕噪点。
"她知道了？"
"贺明川午休时给她看了截图。"周遇安晃了晃滴水的伞骨，伞尖在地面画出潮湿的等高线，"要不要赌？她现在肯定在体育馆撕羽毛球拍网线。"
推开器材室生锈的铁门时，霉味裹着橡胶气息扑面而来。叶瑶蜷缩在跳高垫堆成的孤岛里，校服蒙着头，脚边散落着被扯断的跳绳。
那些断裂的尼龙丝像被飓风摧折的藤蔓，有几根还缠在她脚踝上，勒出淡红色的纹路。我蹲下身，柠檬糖在掌心折射着顶灯碎光："贺明川说酸味能刺激血清素分泌。"
她掀开校服露出通红的眼眶，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水晶："他说我敏感得像实验室的电流表，连他借女生笔记都要检测......"糖块在齿间碎裂的声响混着抽噎，"可他明明先篡改了感情的实验数据。"她突然扯下颈间的银链，四叶草吊坠"当啷"一声砸在地板，"这个也是同款......七中贴吧扒出来了，他送过三个女生......"
窗外的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，轰鸣声如千军万马过境。我把备用外套披在她颤抖的肩上，布料下的脊骨硌得掌心发疼。她今天没扎马尾，散落的发丝间藏着朵干枯的雏菊——是上周我悄悄夹在她物理书里的。
"要不要玩个物理游戏？"我撕下草稿纸，原子笔在格线上画出颤抖的坐标轴。她鼻尖沾着墨水画下抛物线，忽然笔尖一顿："当电荷在磁场中偏转......"尾音消散在骤亮的走廊灯光里。贺明川举着手机闪光灯撞开门，光束如手术刀切开黑暗："老张带着探照灯查岗了！"
我们逃向安全通道时，她的书包铃铛叮咚作响。塞进我口袋的纸团被雨水洇湿，模糊的公式间藏着一行小字："原来磁感线也会说谎。"
这让我想起上周的晚自习，她教我画磁场线时说："你看这些闭合曲线，多像解不开的死结。"
体育馆的应急灯在身后渐次熄灭，我摸到她袖口潮湿的泪痕："要不要去天文台？暴雨天的星云特别清晰。"她摇头时发丝扫过我下巴，痒得像风铃草在心头摇晃："我想看量子泡沫。"
"什么？"
"宋砚说被吞掉的心事会变成量子泡沫，"她仰起脸，瞳孔里倒映着走廊顶灯破碎的光，"在平行宇宙里生生灭灭。"
她的虎牙尖咬住下唇，那里有道新鲜的伤口——和昨天在自动贩卖机取饮料时，我瞥见她嘴唇上的结痂位置一模一样。
那夜我们在空教室坐到打铃，她用荧光笔在玻璃窗上画满四叶草。雨滴顺着草叶的脉络流淌，将"江"和"叶"的字样冲刷成暧昧的涟漪。
我偷偷拍下这幅水痕画，照片角落恰好捕捉到她的倒影——她正用橡皮擦拭"陈"字最后一道笔画，而窗外闪电将她的侧脸劈成两半，一半浸在月光里，一半沉入阴影中。
凌晨三点，手机突然震动。她更新了朋友圈，是张模糊的星轨图，配文引自《时间简史》："在膨胀的宇宙中，过去的遗憾会随着空间拉伸而稀释。"我在评论区输入又删除的"但量子纠缠不受距离影响"，最终换成四叶草书签的照片。
书签背面用紫外灯才能照见的荧光笔写着："江临，你的眼睛里有永不衰减的电磁波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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